郑州梦的第一站 by 郑州楼市
他老家在信阳潢川，挤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打算来省城碰碰运气。关于郑州的最初印象来自于老家墙上贴的那张二七塔画报，双塔巍峨，红星闪耀。到郑州火车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被拎着大包小包的人潮裹挟，拉着行李箱往二七塔方向走。夜幕里的二七广场并没有给这个小镇青年太多大城市的震撼，反倒有种县城差不多的观感。还没等张广宇走到二七塔下，就有几名中年妇女手拿小卡片蜂拥而至。
“帅哥，住公寓不？便宜！有独立卫生间、宽带免费上网……”
内心小鹿狂奔的张广宇就这样被其中一位热心大姐盛情邀请到一栋外观看起来硕大无比的大厦里。透过缤纷的霓虹，张广宇看清大厦的名字，“友谊大厦”。大厦的内部朴实无华，和老港片里惊悚的场景十分雷同。逼仄的走廊，乱支的电车、堆放的杂物、偶尔闪过的女郎，以及空气中令人窒息的酸腐味。
——友谊大厦内部现状
不过想想一晚60块的收费，张广宇还是从大姐手中接过一把低调的铁锁，算是办了入住。他的房间内，除了一张带蚊子血的小床，还勉强能放一块小桌板，上面有一台旧电脑，鼠标和键盘都闪烁着油渍。至于卫生间，确实是独立的，不过独立到走廊之外，需要和别人共用。张广宇感觉受到了欺骗，想要去退钱，但看着前台那个肱二头肌很大块的大汉，就只好自我安慰此心安处是吾乡。那一晚他难以入眠。不只是因为空调不制冷，还有隔壁男女就像在他耳朵旁边争吵了一夜，直到女子摔门而去。这里曾是河南最早的涉外奢侈品店，在计划经济年代就以出售茅台、巧克力、可口可乐等高档货闻名，能够出入其中就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不过自从改开之后，没有了政策优势加持的友谊商店就开始山河日下，到了九十年代已经陷入停业困境，成了彼时炽热商战的局外人。在这个关口，38岁的山东人刘继臣被一纸任命调到郑州华侨友谊公司任总经理。他带着友谊开始二次创业，手段简单直接，上名牌，抓连锁。一个濒死的企业当年就成功实现盈利。1996年，坐拥数十家连锁店的友谊，投资八个亿在二七塔南侧建起六层楼高的郑州友谊国际广场。二七广场由此开始进入一个空间失序的年代，各类商场向二七塔集聚，争抢那片不大的天空。为了给商场招商，刘继臣曾经背着两个钧瓷大花瓶坐火车跑到香港，求见麦当劳中国总部的负责人，最终将这一快餐巨头带到河南。麦当劳签约当天，刘老板花了不到半天时间就协调到省市一众领导现场参与签约仪式，据说单是出席的厅长就有17位。当时二七商战已落下帷幕，曾经显赫一时的五彩购物广场和亚细亚黯然落败，而刘老板的友谊广场却逆势生长。2000年洛阳第一家麦当劳开业当天，刘老板被下属突然告知，麦当劳所租赁的大楼没有通过消防验收无法开业。正在去往洛阳路上的刘老板，当即协调省消防总局局长和洛阳市一位常务副市长的关系，确保门店按时开业。那时的刘老板是中原商界呼风唤雨的存在，先后将迪信通、国美电器、台湾数码引入河南，开始中原最早的首店经济。但很快他就发现，刚落成不久的友谊国际广场已经无法匹配他的扩张野望。于是2002年，友谊公司和洛阳洛升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合作，在原友谊广场的基础上加盖至20层，开始走销售公寓的前卫路线。如此操作，放在整个河南房地产发展史上都是相当炸裂，但对背后的操盘手来说不过是常规操作。于是，在郑州的城市中央，向南来北往的万千旅客展示了一把商场上盖大楼的奇景。两年后，加盖项目竣工，命名为“loft首席国际友谊广场”，以大约每平方米5000元的价格分售给了近500名小业主，创下彼时房价高点。百米高的友谊商贸中心，就这样直勾勾得插在河南人民的面前。事实上，友谊大厦至今没有完工，这种工匠精神颇有致敬一百多年没完工的巴塞罗那圣家族大教堂的意味。加盖的公寓项目原定于2003年底交房，但最终交房一直延期到2005年7月底。然而业主们领钥匙时才发现，房屋装修和公区配套远没有达到合同约定的交房条件，集中表现在大楼西南外立面的水泥毛坯。而导致工程不能如期完工的原因也让人头皮发麻，合伙人携款潜逃。一座光怪陆离的城市地标已然就此诞生，以不可一世的姿态审判关于这座城市的审美。张广宇至今还记得被迪信通门前震天响的OPPO广告，以及友谊大厦背后水泥裸墙支配的恐惧。
流动摊贩自由叫卖，小偷扒手明目张胆，各种车辆横冲直撞，心目中景仰的“圣地”滤镜碎了一地。尤其是在最大的特色就是毫无特色的友谊大厦面前，二七塔全无老家画报上那种挺立中原的气势，视觉冲突感极强。后来他发现，似乎在任何关于二七塔的宣传照里，几乎都是由南朝北拍摄。无论是各路摄影高手，都不得不暂避友谊大厦的锋芒。2019年下半年，市领导多次调研二七商圈，提出打造全新版本的二七广场。二七商圈复兴要实现“一年初见成效、三年大见成效、五年进入全国著名商业街区第一方阵”。
除了面积加倍的二七广场之外，广场周边建筑高度控制在28米至30米，至于难啃的骨头友谊大厦则保留1层-6层，拆除7层-20层。自从当年苏联专家巴拉金编制郑州城市总规以来，第一次有人从高度、立面、色彩等轮廓风貌出发，对二七广场系统动刀。如今四年已过，就连最难修的隧道二七广场下穿主隧道都已经通车，可关于友谊大厦的拆迁方案出了一版又一版之后却依然岿然不动。对于这座使用价值日渐走低的大楼，业主们也认为应该拆迁，就是觉得赔付标准有些不划算。于是方案搁置，友谊大厦仍以粗粝的面貌继续孤芳自赏，充当郑州精神名片的背景板。这对于在国内在拆迁界颇负盛名的郑州来说，颇为讽刺。后来，有业主努力将拆迁意向书签订率提升到95%，然而已是时过境迁。在一份官方的回应中，委婉透露出友谊大厦的未来走向。目前友谊大厦征迁可能性不大，一是目前政策不支持大拆大建；二是二七商圈融资不支持项目征收；三是针对目前友谊大厦内部存在的问题，友谊大厦物业公司正在制定内部整修整改方案及外部整修方案。
根据路边社消息，友谊大厦的外立面已经制定更新方案，就待开工。但制衡二七塔空间尺度的问题解决不了，这注定只属于一个妥协的产物。当年张广宇在离开友谊大厦之后，就在郑州开始了一段如仓鼠一般四处奔波的岁月，卖车、卖房、做代理，后来去了武汉。但他每次来郑州都会再回二七看看，不只是儿时印象里挥之不去的关于二七塔的情愫，还有这里也是他闯荡江湖的第一站。陈年老围挡拆除之后空间感明显增加，脏乱差的德化街改头换面，以亚细亚为代表的几大商场外立面都在着手更新，当然，除了那座格格不入的背景板。
这里才是这座城市的精神谱牒，沿袭自殷商建都以来的骄傲与不屈，也曾奔涌着经济活力的浪潮。只是有些遗憾，过往没有给予这一片区足够的温情与尊重。当年周总理陪同加拿大总理老特鲁多参观龙门石窟，返程时火车行至二七广场附近。忽然车外传《东方红》的乐曲声和一阵洪亮的钟声。他透过窗纱，看到了一座很别致的双塔建筑，听了当地官员介绍之后，他才知道这是二七塔。他十分赞赏地说：这么好的建筑，为什么不宣传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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